第一百三十五章 海涅的爱国主义 (第1/2页)
虽然还是一大清早,但哥廷根大学的学监办公室里却吵吵嚷嚷的。
亚瑟望着面前发怒的学监助理约翰·赫尔巴特教授,只能抱歉似的保持礼貌微笑。
在赫尔巴特看来,这位新学监刚上任的时候表现十分不错。他不仅放松了校园的学术管制,弘扬了当地的自由风气,而且还把一切都控制在合理范畴之内。
但是随着前几天海因里希·海涅的到来,赫尔巴特感觉那种有条不紊的、可控的渐进式改革氛围被打破了。学生们在广场上放肆集会,脱下他们的帽子高高的扔到天上,而且还欢呼着各种被德意志邦联议会严令禁止的口号。
然而,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位在伦敦被评价为保守派走狗的警务专家,却没有半点想要站出来为局势降温的打算。
虽然赫尔巴特教授同样是个自由派,但是他却自认绝不是什么激进自由派,而是个自由派中的保守派。他认为,如果放任局势这么失控下去,很快哥廷根的校园里便会重演法兰克福卫戍事件那样的惨剧了。
正因如此,赫尔巴特教授今天才会一大清早就跑到学监办公室,向着亚瑟当面表示:他希望学监阁下能够拿出去年6月在伦敦塔下的魄力,哪怕只有一半也行。
亚瑟当然明白这位老教授的顾虑,但问题在于,长期生活在校园中的教授与长期奋战在反革命一线的警察头子看待事物的视角不同。
在亚瑟看来,与去年六月伦敦发生的事态相比,哥廷根大学生的所作所为简直和过家家差不多。
他们既没有那种足够有影响力的领袖人物……
喔,或许现在有了,但那个领袖是海因里希·海涅。
其次,就算有了领袖人物,他们也没有明确的组织架构。
嗯……不对,现在组织也有了,可那个组织是盖世太保。
最后,就算他们两者都有了,那这些大学生就真的很危险了吗?
嘶……
亚瑟知道有个这样的组织,他们有个明确的领袖人物朱塞佩·马志尼,有一个组织严密的党派叫做青年意大利。甚至,他们还和邪恶的境外势力勾结在了一起。
但结果呢?
呵!
还真让他们干出了点大事情!
他们足足带动了意大利诸邦新闻出版业好几个百分点的业绩增长。
但遗憾的是,出于保护国家机密的考虑,亚瑟没办法一五一十的把所有事情都告诉赫尔巴特教授。
他只能委婉的开口道:“赫尔巴特先生,请您相信,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我是个自由主义者,这不假,但是我与您一样,也是个德意志特色自由主义者。如果事情真的到了触及底线的那一步,不论是关禁闭还是开除学籍,我绝对都不会手软的。”
赫尔巴特教授明显还是不放心:“那海因里希·海涅呢?您就放任他在校园当中大放厥词吗?”
“其实关于海涅的方面,您应该比我更有发言权。”
亚瑟站起身背着手在窗前踱步道:“我们都知道,海涅的本科阶段是在波恩大学、哥廷根大学和柏林大学三个学校完成的。在这三所学校中,他先后接受了萨维尼、黑格尔、西奥尔德、施莱格尔等人的教导,我不认为……”
岂料亚瑟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赫尔巴特打断:“阁下,您这完全是在诡辩。但凡是在这三所学校学习法学的学生都会接受他们的教导。我希望您的注意力应该放在他为什么在本科阶段辗转了3个学校。”
亚瑟也不正面反驳赫尔巴特,而是问道:“如果他真的那么糟糕,为什么学术委员会允许他最终在哥廷根完成他的法学博士论文呢?”
赫尔巴特摇头叹息道:“阁下,我从未说过海因里希很糟糕,相反的,他相当杰出。他的才华让哥廷根的瑰宝、历史法学派的代表人物古斯塔夫·胡果教授都忍不住赞叹:海涅不仅是一位讨人喜欢的法学博士候选人,而且还是一位写作了大量脍炙人口的诗篇的诗人。在海涅身上,文学与法学密切联系在一起了。也正是因为胡果对他的欣赏,所以我们才勉为其难的重新收下了这位曾经被哥廷根驱逐的本科生。”
亚瑟听到这话,忍不住回到案前将这句话记下:“您应该早点把这些事情告诉我的。不过,既然胡果教授可以为他担保,那我就不能替他担保了吗?”
“这不一样。”
赫尔巴特教授坚持道:“作为法学院的院长,胡果教授想收什么学生是他的自由,我作为哲学教授,没有权力插手。但是现在海涅并不是以学生身份入读哥廷根大学,再加上现在的时期这么敏感,把他放进来绝对不利于学校的整体发展。”
“也就是说,他在校园外活动就没问题?”
赫尔巴特见亚瑟这么执着,沉默了半天叹气道:“这是我的底线了,您应该也要考虑到惩处学生委员会的管理工作并不好做。”
“我明白你的难处。”亚瑟放下笔起身送客:“放心,先生,如果真的出了什么变故,如果委员会无法控制,我会让警察在最后介入。”
赫尔巴特站在门边摇了摇头:“但愿不要走到那一步,比起海涅,我更不希望警察玷污这片学术净土。”
咔哒。
赫尔巴特关上了房门,亚瑟听到脚步声远了,或许是因为职业病犯了,他哼着小调从办公室的抽屉中取出了一份尘封多年的学生档案,开始了今天的娱乐活动。
档案的封面上赫然写着一个醒目的名字——海因里希·海涅。
寻常学生的档案大多只有薄薄的几页纸,但是海涅的档案简直都快赶上了一部长篇了。
亚瑟先是从里面夹出厚厚一叠的各种警告处分,旋即又掏出几份成绩单,最后又是一摞海涅向惩戒学生委员会极力申辩的陈情书。
亚瑟一边欣赏着这些出自德意志大诗人笔下的墨宝,一边心里还暗自盘算着哥廷根大学这些年究竟欠了海涅几万法郎。
他正看得起劲呢,忽然,咔哒一声,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眼神中都带着傲气和轻蔑的海涅走到了亚瑟的对面拖开椅子坐下,优雅地翘起了二郎腿:“八年了,哥廷根还是这副模样。”
亚瑟顺手将档案袋扫到了桌子底下:“怎么了?海因里希,我每次回到伦敦大学只会感到亲切和自豪,但你好像对于母校这个词与我有不一样的看法。”
海涅有些厌恶的说道:“我不讨厌哥廷根,但是我讨厌这里的很多人,讨厌那些让人们为之疯狂的虚幻词汇。长久以来,凡是带有爱国主义字样的一切东西都使我感到厌恶。那些讨厌的蠢材,出于爱国主义而卖命地工作着。他们穿着合身的工装,当真地分成师傅、伙计和学徒三种等级,行使着同样的礼节,并且就这样在国内进行争斗。是的,我看到这副化了装的嘴脸时,的确有些气恼。”
说到这里,海涅话锋一转道:“但是这并不是说我就讨厌爱国主义,我讨厌的仅仅是德意志的爱国主义。法国也有爱国主义,他们的爱国主义也在于热爱自己的家邦,但法国同时是个文明之邦,是个人道的进步之邦。而德意志的爱国主义呢?恰恰相反,德意志的爱国主义在于仇恨法国人,仇恨文明和自由。因此,由于我赞扬了法国,所以我不是个德意志爱国者。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了吗?”
亚瑟一眼便看破了海涅的心思:“看来在哥廷根的学生群体中,也不是所有人都欢迎他们的英雄。”
海涅本想破口大骂,但是他还没骂出口便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刚刚升起的气势弱了下来,就连眼神都变得柔和不少。
“爱自由是一种监狱中盛开的鲜花,只有在监狱里才会感到自由的可贵。因此,只有到了德意志的边境时,才会产生对德意志祖国的热爱,特别是在国外看到我生长的土地正遭遇不幸时,这种对祖国的热爱便愈发的强烈。
我不想给自己的脸上贴金,但是我要说,当我听说法兰克福卫戍事件发生的时候,听到德意志邦联议会通过《卡尔斯巴德决议》修正案的时候,我的心中涌现了一种强烈的感情,我想要回到这儿。这并不是一种突如其来的爱国主义所起的作用,那是一种更高贵、更善良、更质朴的东西,我就是希望故乡能变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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