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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七章

7 第七章 (第2/2页)
  
  王婆子拍拍胸脯:“娘子放心,哥儿这么乖巧懂事,我一定好好照顾他。”
  
  “有劳了。”纪兰芷看了一眼儿子,依依不舍地离开。
  
  没等她走出两步。
  
  身后的小孩似有心灵感应,忽然瘪嘴大哭,小手不住去抓纪兰芷。
  
  纪兰芷停住脚步,眼睛有点发酸。
  
  她忍住回头的冲动,步履加快,一路朝租赁好马车的车马行跑去。
  
  孩子凄惨的哭声慢慢听不见了。
  
  中州之前的流民乱象,早已被天家派来的军队镇压,女子外出已经不怕贼匪作乱。
  
  纪兰芷戴上遮脸的风帽,握紧荷包里的盘缠,乘坐马车,一路赶往京城。
  
  途中,她一直提防谢蔺会找上门来,每天担惊受怕,连马车都不敢下。
  
  直到她听到驿站几个中州人聊起家乡事。
  
  他们说纪兰芷去过的那一座紫竹寺出了事,寺前的高山,忽然有地龙翻身,地震带起的滑石不住坍塌,沙石滚滚,掩埋了无数上山许愿的香客。
  
  听说紫竹寺塌了半座山,死了不少人。
  
  这是佛祖降下的天罚。
  
  纪兰芷怔忪。
  
  她也算是“香客”之一吧。
  
  原来她死在那一场山石滑坡的地震里了,难怪谢蔺没有追上来。
  
  他们的缘分真浅啊,谢蔺定会以为她死了……
  
  纪兰芷心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有庆幸,也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如此也好。
  
  纪兰芷和谢蔺缘尽于此。
  
  往后他们一个在中州乡野,一个在遥遥上京的朱门高宅。
  
  他们相隔万里,云泥之别,此生都不复相见了。
  
  ……
  
  七年后,纪兰芷从梦中惊醒。
  
  她梦到陈年往事,惊出一身淋漓香汗。
  
  丫鬟晴川听到屋里磕碰的动静,顾不上请示便推门而入,恰巧看到纪兰芷解开长衫,正欲换一身小衣。
  
  二姑娘的身段极好,腰肢窄细,不盈一握,汗珠凝在雪肤上,犹如清露沾染白桃骨朵,仅仅是回眸露出的半张花容,也足够晴川一个姑娘家看得脸红心跳。
  
  难怪都说纪兰芷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她说第二,无人敢争第一的!只可惜,先前的日子太乱,闹出那些事……不然单凭自家姑娘的姿色,便是皇亲国戚也配得!
  
  晴川自小跟着纪兰芷长大,若非当初盛氏不敢忤逆纪侯爷,担心纪兰芷受罚还要人伺候,落到纪侯爷眼里会被穿更多的小鞋,那晴川也会跟着下乡伺候姑娘的。
  
  如今看到姑娘平安回来,晴川打心眼里为纪兰芷感到高兴。
  
  “姑娘,奴婢来帮你更衣吧!”晴川上前为纪兰芷整理衣袖。
  
  纪兰芷今天已经睡迟了,不好沐浴后再出门,她含笑看了晴川一眼,调侃她:“多年不见,晴川的眼力见儿倒是见长了。”
  
  晴川羞恼地嘟囔:“姑娘怎么一回来就欺负人呢,奴婢分明是记挂您。”
  
  纪兰芷捏了捏丫鬟的脸。
  
  梳发的时候,纪兰芷忽然想起长兄纪明衡在七年前已娶了妻子,嫂子郑氏性情温婉,人也很争气,过府头年怀了身子,便生下一对龙凤胎儿女。
  
  仔细算起,如今孩子们都六岁了。
  
  纪兰芷记得,一个侄子叫纪晏清,是纪家长孙,另有一个侄女叫纪鹿,小名呦呦,取自《诗经》中“呦呦鹿鸣,食野之苹”的篇章。
  
  当初她被关在乡下的时候,长兄曾和她通过信儿,两个侄子、侄女没能见过她这个传闻中的二姑姑,对她十分好奇,还偷偷在爹爹的信件中,夹一页香馥馥的干兰花送给纪兰芷,作为拜客礼。
  
  想到小孩子,纪兰芷心头柔软。
  
  没等她问起晴川,门外便响起了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吵嘴声。
  
  一个男孩说:“二姑姑还没起床,你别吵她!”
  
  另一个女孩说:“呦呦都起床了,二姑姑怎么还没睡醒?为什么呦呦不能睡懒觉,大人们都可以?”
  
  说着说着,她又要哭了。
  
  纪兰芷无奈地拉开房门。
  
  两个小孩见到素未谋面的二姑姑,顿时吓了一跳。
  
  他们纷纷后退,红着脸打量漂亮的二姑姑。
  
  还是纪晏清知礼数,他朝纪兰芷行礼,口齿清晰地说:“二姑姑,我是清哥儿,我和呦呦奉爹爹的命,赶在去幼学之前,先和您打一声招呼。”
  
  纪鹿喜欢漂亮的纪兰芷,她躲在兄长身后,腼腆地笑:“二姑姑,我在家里陪你玩好不好?我不去幼学上学了,那里的先生好凶,呦呦不抄完大字便不让呦呦回家。呦呦和兄长又不一样,兄长写字快,他比呦呦早一个时辰就写完了!有时候还不等呦呦一起回家吃饭!”
  
  说起这个,纪鹿一肚子抱怨,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小姑娘抽抽噎噎,鼻尖红红,看着怪可怜的。
  
  纪兰芷知道幼学是什么,那是京城国子监创办的一所学府,专为文武朝官以及公侯皇爵膝下子女开蒙,年纪不满十岁者,都可去幼学上学,提前接受儒学教育,也好为国家培养栋梁良才打基础。
  
  纪兰芷不擅长哄孩子,只能揉了揉纪鹿的头,“我们呦呦最乖了,不要哭鼻子。”
  
  纪晏清是六岁的儿郎,如今已经有了男孩子的自尊心。他知书达理,尚且想在二姑姑面前好好表现一下,哪里知道自己的形象被任性的妹妹毁于一旦,呦呦竟把他说成不关爱妹妹的奸恶兄长,故意在长辈面前拆他的台。
  
  纪晏清气得脑袋冒烟,他怒道:“我写字快是因为我手指长,脑子聪明,哪里如你一般笨,手指还萝卜丁似的,特、别、短。”
  
  这几句揭短可谓是恰巧戳中纪鹿的七寸。
  
  小姑娘气得大哭:“哥哥欺负人!我要告诉爹爹!你骂我笨,你还不是比不过甲班的谢如琢吗?他这次幼学考试又是第一,你真的聪明,倒是别总考第五啊!而且、而且他每次都是第一个出幼学的,你们都是写一百个大字,难不成他手指就比你长吗?”
  
  纪晏清管不好妹妹也就罢了,偏偏她还要拿自己讨厌的同窗来比较……人人都说谢如琢聪明,长得俊秀,小小年纪就文雅持重,可他却知道,谢如琢其实心性特别傲,私底下目无尊长,还看不起他们这些同窗。他得到老师们的喜爱,无非是因他有个厉害的宰辅爹爹。
  
  纪晏清正要反唇相讥,纪兰芷却听出了关窍。她记得昨晚和盛氏闲谈,盛氏说过,内阁首辅谢蔺有个六七岁的长子,名字正是谢如琢。
  
  纪兰芷忽然想到了亲近谢蔺的法子。
  
  她拦住打架的两个小孩,一左一右拉住两人的手,笑道:“不要吵,二姑姑陪你们上幼学,晚上也接你们回府,好不好?”
  
  “真的?!”
  
  两个小孩一听纪兰芷将会接送自己上幼学,开心不已。若是让同班学子们看到他们有这么好看的姑姑接送,心里怕不是要酸得冒泡了。
  
  纪兰芷:“自然。姑姑就在幼学附近的茶楼喝茶,待你们下学了,再接你们回府。”
  
  闻言,两个小孩激动地点头。
  
  他们一前一后护送纪兰芷,盛情邀请这位人美心善的二姑姑坐上马车,一起前往幼学。
  
  -
  
  马车很宽敞,除了纪晏清和纪鹿,还另有两名盛氏安排的嬷嬷照顾孩子们。
  
  嬷嬷搀扶纪兰芷落座,把梨花木矮几挪开一点,以免马车颠簸,砸到贵人的脚。
  
  除了小茶几以外,角落里还并排放着两个手臂宽的木匣子。
  
  一个饰有粉色绸缎,另一个饰有碧蓝色竹纹布。
  
  不难猜,粉色是纪鹿的匣子,另一个则属于纪晏清。
  
  纪鹿性子开朗活泼,发觉纪兰芷的视线落在木箱子上,立马献宝似的给她介绍:“盒子里有呦呦的樱桃绒花,还有呦呦爱吃的核桃酥,二姑姑要不要吃?”
  
  纪兰芷摇摇头。
  
  纪晏清嫌弃地说:“谁要吃你的甜糕,爹爹让你多带点习字的描红帖子,你倒好,全带成吃的了!”
  
  纪鹿作势又要生气:“甜糕多好吃,呦呦不要写字!”
  
  纪兰芷被吵得头疼,索性不再管小孩子掐架。幸好嬷嬷们哄孩子的经验丰富,由她们一顿劝,小孩子总算冷静了。
  
  两刻钟后,马车停在幼学门口。
  
  学府门前被一辆辆华盖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到处都是扬鬃尥蹶子的骏马,不少高品秩的官车被拦在学府外,入不得府内。
  
  夫人们堵得心烦,纷纷命下人亮出府牌。品阶高的家眷先进学府,品阶低的烦请往后让让别拦路。
  
  虽说建康侯府如今家底子大不如前,可好歹是和清澜盛氏联姻的侯爵,撑撑场面还是够用的。
  
  因此,纪兰芷的马车几乎没怎么被拦,畅通无阻地驶向幼学门口。
  
  马车停稳,纪鹿和纪晏清先一步跳下马车。
  
  嬷嬷很有眼力见儿地打帘,紧接着纪兰芷也出了马车。
  
  国色天姿的美人一露面,那些接送孩子的贵妇们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官圈子里的夫人们闲暇得很,成日里不是打叶子牌、打马吊,就是设花宴,为夫婿的前程讨好高官的家眷,同是幼学里的夫人,彼此都眼熟,没有人见过纪兰芷啊。
  
  这样美丽的女子瞧着不过二十出头,很年轻,却偏偏梳了妇人发髻……她们面面相觑,打量了一下孩子,知道这是建康侯府的长孙与孙女。
  
  有人回过味来。
  
  “这不是侯府的二娘子吗?你们可记得她六年前忽然低嫁乡下,听说三年前丧夫了,一直孀居在庄子里呢。”
  
  “她怎么回京了?”
  
  “为亡夫守节三年嘛,如今期满,又是标致的女郎,怎会不回京另觅夫婿?”
  
  “一脸祸水相,即便养在嫡母膝下,不也是个庶出吗?谁家大归的寡妇会在外抛头露面……”说话的是户部侍郎家的夫人,她家郎主年近七十了,上个月还往府上纳了两个貌美如花的小妾,因此她看谁都带有敌意,生怕人是来勾引她爷们的魂。
  
  “宋夫人,你这话就不对了,哪个年轻的女郎能看上老翁啊。有闲心嚼人舌根,倒不如管好你家老爷!”
  
  帮纪兰芷说话的这位夫人倒不是天性爱打抱不平,而是前几日她接孩子的时候,凑巧撞见宋侍郎来领幼子回家,两人站在府学门口寒暄几句,隔天宋夫人便在幼学门口指桑骂槐,说某些人妄图攀高枝,一心红杏出墙,可把她气得够呛。
  
  ……
  
  幼学门口的风言风语令嬷嬷们感到不快,她们正要借盛氏的世家声望敲打几句,却被纪兰芷拦下了。
  
  “无非是几句闲言碎语,同她们计较什么!”
  
  纪兰芷若是怕这些腌臜话,那她六年前也不会冒死回京了。
  
  纪兰芷牵着侄子侄女进学府,没等她迈进门口,身后便传来了门房的唱报声:“谢家小公子到!”
  
  纪兰芷有意停下步子,回头望去。
  
  马车的门帘撩开,从车里出来的第一人,却并不是首辅谢蔺,而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她抱着一把长琴,下了马车。
  
  嚼舌根的贵妇们立马迎上去,一个个脸上堆砌笑脸,讨好地奉承:“叶先生来了,今日还是您教授孩子们琴艺吧?”
  
  纪兰芷不明就里,嬷嬷们小声和她解释:这位姑娘正是国子监叶祭酒家的嫡长女,叶婉君。往后孩子们要上国子监,都得老先生关照,自然会百般讨好叶婉君。
  
  习惯被人吹捧的叶婉君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她站在马车旁边等待,没一会儿,车帘又撩起。
  
  这次出面的,正是六岁的谢如琢。
  
  他穿一身竹叶青色的圆领袍,小手解开披风,小心跳下车。
  
  谢如琢冷着一张脸,对叶婉君行了师礼,毕恭毕敬地道:“多谢叶姨母今日教导。”
  
  叶婉君一改倨傲神情,温柔地道:“我同你父亲本就是府学师兄妹,私下教你一会儿琴艺,何须道谢?去上课吧,琴艺课还得下午才开始。”
  
  “是。”
  
  纪兰芷旁观一会儿,心里计较:倒是没想到,这位琴艺先生……同鳏夫谢蔺的关系匪浅。叶婉君瞧着也是绝世佳人,那她岂不是遇上对手了?
  
  正思索间,谢如琢已乖巧地朝学府里走。
  
  没等他走两步,小郎君忽然抬头,看了纪兰芷一眼。
  
  纪兰芷知道这是谢蔺的长子,她有意讨好小孩,朝他微微一笑,容色柔善。
  
  她知道不可操之过急,因此没有殷勤同谢如琢说话。
  
  然而,目空一切的小郎君,却忽然被这一笑怔在原地。
  
  谢如琢呆呆地盯着纪兰芷,脚底怎么都挪不动步子。
  
  好半晌,他那一双略带稚气的凤眼顿时熬红。
  
  本该冷脸的谢如琢骤然哽咽了一下,朝着纪兰芷,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句——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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